读刘亮程的散文《住多久才算是家》让我想起了我的老家。
我的父母生我之初让我住过低矮的草房。他们起早摸黑埋头苦干,在我6岁的时候给我换了亮堂堂的三间瓦房,他们也终于在村里抬起头来露出笑脸做人。
房子的格局是父亲定的。房子整体是一个标准的长方形。主屋三间瓦房在前,门前视野开阔,全是平整的庄稼地。厨房、猪圈和厕所连成一排,在主屋后面。主屋和厨房的院子里,厨房门铺着碎砖路连接主屋西后门,院子里有一口土井,井旁有一棵桃树。桃树两米开外一左一右有两棵梨树。
厨房后面,父亲种了一排水杉树,羊圈砌在外围的东北角,鸡窝在羊圈前面,它们之间是个垃圾坑。主屋东南角种有一棵梧桐树,主屋门前是一个平整的水泥场地。
水泥场上农忙时晒谷,父母教我们干活。闲时,父母在夏天的夜晚,和我们一起闲聊。也有某些下午时刻,我们坐在梧桐树下看书写作业,父母亲望着庄稼想心思,或对着夕阳发呆。冬天,场上落满积雪,父亲会扫净一块雪,扔点米粒,让我们静静的看鸟儿飞来觅食。也有一年年尾,父母亲招朋唤友,杀一头猪。猪被众人七手八脚的绑上断头台,鬼哭狼嚎,拼命挣扎。我听了于心不忍,一个人默默地走到听不到猪叫声的邻居家去玩,我不想目睹天天被我挑猪草喂大的猪在我眼前被杀死。客人在父母亲的酒肉招待中最后都打着饱嗝满足的走了,一头猪喂饱太多的肚皮和胃口。这也是父母亲养猪的收获和乐趣。
主屋的西边有一条河,其实正儿八经的就是一个大沟。我家住处最近的邻居是东北角的队长家,大约半里路。再近一点的邻居就是河西边的伯伯家,所以平时我家少有人来串门。到是这条河,在种庄稼缺水或庄稼需要打药水时,我家周围会热闹起来,来人时不时对我们说上一些话。父亲在河里下了鱼苗,也经常有路过的行人停下来看看鱼。母亲有时会锄一些嫩草扔到水里,说是喂鱼。到了秋天,草木枯黄了,母亲又会把河边的木草割倒晒干收回来做柴火。后来父亲又养了鸭,父亲说有这样一条河不养鸭太可惜了。
父亲和母亲经常吵架,可是他们又会很快和好如初,然后不久他们又会继续吵闹。一直到我16岁,父亲患病离世,父亲留给母亲、留给我们这样一个以后再无他的家。
母亲一直对我们说,这个家是父亲的,她守着这个家,就是守着父亲。即使父亲不在了,可是好多东西是父亲留下来的,只有住在里面,一些珍贵的印迹才不会淡忘和消失。
如今30年已过,母亲老了痴呆了。母亲再也守不动这个家被哥哥接走了。我不知道母亲还能记得多少发生在这个房子里的事情,母亲走了,我小时候的家只剩下一座无人居住的空房子。
母亲是最后一个离开这个家的人。没有人居住的房子还算家吗?没有母亲在的房子里,我还算是回娘家吗?
现在,我们虽然买了房,却只在过年的时候才回去住上几天。父母亲给了我一个家,轮到我自己却没有一个真正拥有、时刻居住的家。我的父亲没有等到我走进另一个家庭,我的母亲到我家过上几天的日子也不多,我的家和母亲现在空着的房子一样冷清荒凉。我的孩子像我离开我的母亲一样离开我在外飘泊流浪,美曰其名为在外打工。
也许不用守着房子的人是自由的,哪里都可以安住。而我失去了最初,也没有拥有最后。人生是一条不归路,打工则是一段离散的人生。母亲一生最多的是留守,我的一生最多的是在外谋生,现在我的孩子也在异地工作,聚少离多这样的代价,我,孩子,还有母亲,无一幸免。
每次回到老家,我常常一个人来到父母建造的空房子前,前前后后、里里外外重新仔仔细细看上一遍。我也常常一个人面朝夕阳,坐在门口的空地上发呆、回望。鱼塘捕鱼的欢笑声,杀猪吃肉喝酒的喧闹声,母亲送别我的亡父的痛哭声,哥哥迎亲结婚的热闹声,家里养过狗的吠叫声,鸡圈里天不亮公鸡的打鸣声,夕阳照满空屋风吹院门的呼呼声,雷雨说来就来清洗树木和房屋的哗哗声,都在我的眼前涌动起来。
现在我才明白,无论我走到哪里,不论过了多少年,我一生最怀念的竟是父母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家,无论我租住还是自己重新购买的新房,都没有父母给予我的童年的家更加珍贵和充实。
如今眼前东南角的梧桐树不见了,羊圈鸡窝也早没有了,家里用上自来水后母亲把院子里的土井填埋了,桃树和梨树在父亲过世后衰败枯萎了,院子里就再也没种过树。房子空落落的残存着,只有厨房后的一排杉树精神抖擞的突兀地立在那里。
人为什么要有房子呢?房子不会离开你,说不定你老了它比你还老,无论你走多远多久,它一直守候在原地等你,是你一生都不会失去的东西。
就算现在是一座空房子,它仍是我的家园。它承载着我的过去,我的回忆。它也让我遗憾,曾经发生在这个屋子里的点点滴滴,现在回想无比珍贵,可是它向风一样吹过消逝了。我再珍惜留恋也回不到从前了。
母亲一直守护着这个家,生活在这个房子和周围。她,守一份情长命短的婚姻,守着儿女们的成长,守到她先房子老去。她守的不仅仅是一座房子,应该还是她的心房,我们从内向外的根据地。
多少年后一回头,人去楼空。这里是我一生的生命家园,它怎么会空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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