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国凤:我的父亲

父亲离开我已经有段时间了，但是我还是没能从父亲的离世里走出来，每次想起他的英容笑貌，我就忍不住泪流满面，多么希望他还活着……

父亲这辈子过的太辛苦了，从小他就和别人不一样，七岁没有了父亲，奶奶一个手无束鸡之力的妇人艰难的将三个孩子拉扯长大，其中的辛酸不言而喻，父亲有两个姐姐，大姐姐读书识字，性格不急不慌，永远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状态，小姐姐没读过书，性格急躁，做事麻利，她也是对父亲最用心的一个姐姐，什么事都会想着父亲，对父亲的关爱甚至超过她自己。

从我记事开始，父亲做过很多的事情，那个年代，没有网络，电视都是零星点点，是只能收到几个台的黑白电视，消息闭塞。父亲是读过书的人，有知识有文化也有见地，经常会从一些杂志或者报纸上获取一些小道消息，为生活寻找出路。每次出门学手艺，回来都给我们带些好吃的水果，也不知道是因为物以稀为贵，还是因为真的好吃，后来水果吃的泛滥，却没觉得有当年的水果味美。

父亲曾经跟人家后面卖过盘子卖过碗，别人都是漫天要价，昧着良心赚钱，他心地善良为人耿直，每次都是第一个卖完，却是挣的最少的一个。做了两回就没做了。还记得有一年，家里去粮站卖粮食，结果人家算错了账，多给了三百多块钱，当时的三百块钱，可不是个小数，他回来一算，发现算错了，硬是让姐姐给送了回去，可是那人连句谢谢都没说，可能心里还觉得怎么会有这样的傻瓜，也可能是因为被这样的行为给感染的发愣了吧

后来，承包水库，放鱼养鱼，当时买鱼苗的钱都拿不出来，那个人看我父亲诚实可靠，对他特别的信任，就答应等鱼长大了，卖钱了再把鱼苗钱结了，父亲为这事特别的感激他，他也因为父亲为人诚实忠厚，两个人从此成为了好朋友好兄弟，每年蓬年过节，我们两家都有走动，他就是伯顺叔叔，虽然出嫁后我都没见过他，但是听父亲说起他们的事情，我心里还是由衷的感激他

再后来，父亲又去学习做木工做沙发，做当时最流行的席梦思床和床垫，家里还请了两个人帮忙做，我们每天都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，有时甚至忙到深夜，父亲做的沙发和床垫，质量特别的好，沙发的款式也是多样化，有单座的，双人座的，组合沙发，还有五组七组的，我记得大姐结婚的沙发还是父亲亲手做的。来订的人自然也很多，但大多数都是赊账的，以至于到后来，好多都没收回来，还有个别的根本就没打算给，后来也不了了之了。待到我们几个孩子渐渐长大，开支也越来越大，越来越多，父亲做的活也慢慢多了起来，做过农技员，卖过化肥农药，卖过稻种，还跟人合伙办了个灭蚊纸厂，就是蚊香，只是是像纸张一样的，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，灭蚊效果特别的好，但是制作过程中，涉及到有易燃易爆物品，当时查的比较严，最后也没能继续办下去，还做过石棉瓦，也不知道他哪里学来的，小时候的我们，感觉父亲是个万能的人，真的是什么都会，我们对他敬仰对他尊重，又写的一手好字，以前卖化肥农药，都有个病虫情报发下来，大家就会根据情报内容来买需要的药品，他每次都把药名写在自制的板报上，字体错落有致，铿将有力。有一天夜里，我看见他坐在床上，手里拿了纸和笔，旁边还放着剪刀，尺子，一会写写画画，一会又剪一下，当时不知道他要干嘛，第二天醒来，我发现门口的那块黑板上贴上了镂空的字体，原来是在做这个镂空的字体，那么的醒目那么的好看，现在的人都是用电脑制作，有专门的广告公司在设计，那时候的父亲真的就靠他一双手，一个睿智的头脑！

小时候的我们，特别的调皮，尤其是我，虽然上学成绩没让他操心过，但是闯的祸真的不少，记忆最深的一次，是在隔壁和平家里的一次，那时候，小伙伴特别的多，都是以群来计算的，特别的热闹，现在想想也是回味无穷，一放学或者周六周日，就疯到一起了，那次是因为家门口去世了一个老人，我们就模仿那个道师给死去的人超度，有人扮演死去的人，就睡在那里一动不动，有人扮演道师，嘴里念念有词，有人扮演家属，跪在地上大声的哭泣，还有人在门口烧火，寓意烧纸钱。周围还点了蜡烛，真的是像模像样，也许我们扮演的太投入，也许我们太大意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，旁边的草垛已经被点燃了，一瞬间，大火就烧了起来，那时候都是大锅灶做饭，没有液化气更没有天然气，草垛要是烧掉了，就没有了柴火，我们可是闯了大祸了，一时间，我们吓得到处乱跑，到处喊人，看到熊熊燃烧的大火，大人们也都被我们吓到了，赶紧拿桶装水救火。等火终于扑灭，父亲在人群中找到我，先是问我有没有哪里被烫到，在我肯定没有的时候，他突然变的好凶好生气，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，为什么一点都不懂事，最后我被罚跪在那里，直到天黑……

快乐的童年，一晃而过，转眼到了上初中，那一年，我们学校从新安学校转到枫林二中，初中的学生要求自带桌椅，父亲找木工给我订做了一套，很结实很实用。到了初三，每周回家两趟，周三和周六，平时都是住校。那时候，家里已经从水库边上的房子里搬到了马路边的小店里住，小店也从以前的一间盖成了两层小楼，加盟了上联超市，父亲在村里做村长，谁家有个什么事，他都第一时间去解决，深得村民的爱戴，谁家有红白喜事，都是他张罗着，不浪费不铺张。从来都是站在别人的角度替别人思考问题，安排的妥妥当当的。店里的生意也是很红火，因为物美廉价，薄利多销，再加上父亲待人特别的真诚，店里的物品又特别的齐全，周边的人几乎都在我家里消费。也因为如此，父亲才会更加的忙碌，村里的事情要处理，店里进货也是他亲自去。每天凌晨两三点，他就开着他的农用车去进货，经常都是我们还没起来，他就已经进货回家了，都没有自己的休息时间，年复一年，日复一日，每天都是忙忙碌碌，到了冬天，还带些鱼过来卖，门口有个鱼池，用氧气棒接在那里充氧，一天都要卖几百斤的鱼，还要帮人家把鱼杀好去鳞，他的手每次都冻的发紫，手上的伤口就没见好过，总是旧伤还没好，新伤又来了，当时不理解他，为什么要那么忙那么辛苦，直到自己成了家，才知道那是他对家庭的责任和爱，他努力的赚钱是为了让我们有更好的生活，家里四个孩子，要生活要上学要找工作，以至于后来成家，都是他张罗的，每个孩子去外面上学，他都送过去，每次送过去就立马回来，舍不得多待一会儿，每天都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的，终于等到我们姊妹几个都成家了，他又为了我们下一代忙碌，大姐家的孩子就是他和妈妈带大的，以为从此能够享受天伦之乐了，谁知道命运跟我们开了一个大的玩笑，父亲被查出食道癌，从检查到手术，他瘦了四十多斤，后来化疗放疗，又把他折磨的不成人形，那么高的身躯，瘦到只有一百斤，看着让人心疼，记得手术后第一次见他的场景，那天我带着孩子回去看他，他刚从医院做完化疗，看着他从车子里出来，好瘦好瘦，身影没有以前那么挺拔了，头都感觉耷拉在那里，一点精神都没有，我喊了一声他，他回过头来对我笑，说回来了，我一下子没忍住，跑到厨房大哭了一场，真的不忍心看到他那样，太痛苦了！

生病的九年里，他开始还是在店里忙碌，我们都不赞成他再开店了，他说只要还没死，他都不想成为废人，不能虚度光阴，浪费时间！最后弟妹生孩子，我们又劝他。终于把店放心的交给了大姐打理，他和妈妈去了弟弟那里带孩子，后来弟弟工作调动，去了国外，他就跟妈妈待在家里，也是一刻也没闲下来，家里种了好多菜，还栽了油菜，芝麻，荞麦，山芋……炸出的菜籽油，麻油，都分给我们姊妹几个了，他还栽了好多桂花树，房子后面，田里地里到处都是，人不在了，桂花树却依然那么茂盛，那是他生命的延续，看到那些树我就会想起他。我还怀念他在我这里小住的时光，多么辛福多么留恋，时常拿起照片细细的回味，我很享受跟父亲母亲在一起的时光，可是太短暂了，短暂而温馨！

父亲最后的时光是在医院里度过的，四肢被绑在病床上，靠呼吸机维持呼吸，不能吃也不能喝，还不能说话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，血压很低很低，用了很多药都上不去，血小板也很低，溶血功能很差很差，每一项都让我们感到绝望。生病的这么多年，每次不舒服他就去住段时间，住段时间也就好了，可是这次，他却永远的离开了我们，离开了他热爱的家和孩子们，病痛的折磨，让他这些年没有睡过一次好觉，睡觉都不能平躺，都是半坐式的，吃的大部分都是流质食物，走路也走不动了，大部分时间不是躺在那里就是蹲在那里，生活一点质量都没有，做儿女的看着心疼，却无能为力。多么希望还能再陪陪他，可是我再也看不到他了，子欲养而亲不待，才是最为悲痛的事情，希望天堂里没有病痛，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折磨到他。

父亲走的很不舍，又很平静，似乎睡着了一样，我握着他的手，他嘴巴在动。想说什么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，我们什么也听不到，可怜的父亲，最后一句话都没留下，就离开了我们。父亲走后，下了一场暴雨，狂风吹到了很多树，妈妈说那是老天爷都在哭泣，火化的那天，因为道路不通，没按提前安排的路线去走，临时换了一条路走，那条路几乎绕了大半个村，我们都知道，那是父亲冥冥之中安排的，当村长的时候，他跑遍了村里的各个角落，生病期间，他哪也去不了，这是他最后一次想看看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呀，我亲爱的父亲，他把一切都安排的那么恰到好处！却不知道，他走后，我们有多想他，真的好想好想。可是怎么想都看不到了，听不到他的教诲了，愿天堂里的他一切安好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