覃志端西江鱼花篓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西江鱼花篓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文︱覃志端

青山逶迤，江流萦映，鱼花篓在我的脑际变得很遥远了。 它曾是西江的特殊景观啊，年过半百的肇庆人哪个没见过鱼花篓？儿时，当我们家乡河滩上的甘蔗长到半人高，玉米擎起红红的缨穗，花生的黄花开得金灿灿的暮春时节，渔民们在离岸丈余远的江面布上一排排鱼花篓。那些自然孵化而种类繁多的“鱼花”就一批批一拨拨随江水流来了。经验丰富的渔民，观天色，看水流，就知道未来几天进入鱼花篓尾部四方网兜的鱼花是鲮鱼、赤眼、鲩鱼还是鲢鱼、鳙鱼……肇庆人把刚孵出的小鱼苗称作“鱼花”。花，让人联想到漂亮，联想到由之而结出的累累硕果。 鱼花，真是个美丽而富有诗意的称谓。

我们这些临江村庄小孩子，最喜欢到西江洗澡游泳嬉戏。扶着浅水处的滩泥，双脚一上一下击水。什么狗扒式，猫划式，无师自通。累了，趴在用来固定鱼花篓的长杉上大口喘气，游泳的本领就这么练出来了。此后，就敢抱着一块床板或一根蕉树，甚至徙手横渡西江。

那时，河里物产丰富，抬起鱼花篓的尾部，有生蹦活跳的河虾。偶尔还能见到泡泡鱼，肚子胀鼓鼓的，七彩斑爛。正要伸手去捉，年纪大些的同伴就警告：“别动，别动！这是河豚，有剧毒！”我们总有些恋恋不舍，疑心泡泡鱼七彩的肚皮里，还藏着一个更诱人的神秘世界。

我们曾在浅滩用脚把俗名叫“跶沙”的比目鱼踢到岸上。一两指大，本地人叫“蓝刀”的小鱼，抢着吃我们从身上搓出来的汗泥。吐一泡口水作诱饵，立时就有一群蓝刀游来。在水下悄悄伸出双手往上捧，它们都机灵得很，一摆尾巴，箭一样射走了。

    

     在一批鱼花已捞毕，另一拨鱼花还未到来的空隙，岸边就摆着一排排叠放在地上待用的鱼花篓。这里成了青蛙的临时栖息所。天上，有苍鹰盘旋；河边，放鸭人赶来一大群蛋（母）鸭。鸭群经过鱼花篓，追吃躲在里边的青蛙，吓得青蛙四散乱窜，跳到被阳光晒得纵横交错的潮泥裂缝里逃命。有些鸭子追青蛙跑远了，放鸭人手执末端绑着破葵扇的长竹竿，伸过去一摇一拨，破葵扇仿佛附着济公的法力，走散了的鸭子乖乖走拢合群。

　　鱼花来得最密的时候，正是著名河鲜三犁鱼从浅海游来西江产卵的时节。如今在西江已绝迹的三犁鱼，那时是寻常物。鱼贩子的担子，一头放着枮板和刀，一头摆放着三犁鱼到村子叫卖。夏至过后，三犁产过卵，说是和公鸡、牛肉一样有热毒，就不大值钱了。坐在村口树下瘪着嘴巴的老婆婆教孙子唱儿歌：“夏至三犁，毒过生鸡……”气得鱼贩子咬牙切齿小声骂：“老虔婆，口无牙，无钱买，臭嘴巴！”

银月眠在云边，月光在江面跳跃成一匹匹柔软的绸缎，争相呈献给岸边的沙滩。一颗桔红色的星星在河面巡逡，那是艇头点着的风灯，照着已浅睡了一觉的渔民在夜间捞鱼花。

清晨，迎着天边那轮刚睡醒的朝阳，穿着用薯莨染成紫褐色长水衫的鱼花佬，挑来用牛屎糊过的特殊竹桶买鱼花。他们杨腰柳步，担子尽量挑得颤悠悠，让桶里的水颠来抛去溅起水花，为鱼花增添氧气。急匆匆地小跑，把幼小如发丝的鱼花，尽快从流动的河水迁移到静止的塘水里饲养。

一块块水平如镜的鱼塘，分为两类，一类养大鱼，另一类才是养鱼花的。鱼花塘很讲究，放鱼花前要清除塘里的杂鱼。将打碎的茶油饼在大缸里浸泡几天，等出了味，挑到塘里一舀舀泼进水中。一会儿，生命力较强的杂鱼恍如喝醉了酒，昏乎乎的开始浮头。我们抄起网兜，拿来竹箕跳进塘里捉鱼。誰捉到了就归誰。大家争先恐后，水花四溅，喧声四起，欢腾如节日。

过了几天，茶油饼味消失了，塘水变得更清了，就可放养已经分类的鱼花了。在塘角的水中堆放鱼花草，那些叶和茎都长着缄毛，顶部开紫色花的鱼花草，腐烂后就会滋生出很适合鱼花吃的浮游小生物。随鱼花一起放养的十几尾三四指大的鳙鱼，每天早晨浮上水面巡游，张开大嘴巴喋唼，就像清道夫，呑掉不宜鱼花吃的杂物，也像最原始而又省钱的搅水机，游动着为塘水增加氧气，利于鱼花生长。

 

鱼花长成手指大的鱼苗。白云丽日之下，紫铜色脸庞的鱼花佬，一拨人在蹬水车，一拔人在数鱼花，空气中弥散着腥鲜的气息。“依依呀呀”的水车声和着“一个一，两个二……” 响亮而悠长的数鱼苗歌吟，交响成醉人的天籁之音。

按一鲩带三鲢，三鲢带四鲮的比例，把鱼苗投放到附近养大鱼的塘里，让上中下三层水域各类鱼得其所哉，相安无扰。告别了摇篮般的鱼花塘，小部分鱼苗在本地放养，更多的是卖往外地。卖到邻近县，卖到珠三角，有的踏上遥迢旅途，向海南、向台湾，向日本等国家和地区“游”去……

污水倾注，江面泛起异样的水泡如败絮，河水漂浮着柴油汽油的污迹，河里的鱼带了火水（煤油）味；在水里放电，用炸药爆，施放药饵，大小鱼虾同遭滥杀；机动船拉着拖耙进行地毯式搜刮，几欲将河蚬一耙打尽……

鸟唱蝶飞，蛙鼓蝉鸣，日见其罕。羚峡归帆随白云远去……西江消失了鱼花篓，半是由于人工孵化技术的大力推广，半是因为资源萎缩的无奈。

白云苍狗，峡猿啸远（羚羊峡原有归猿洞），雁行难觅，忧心思虑，幡然醒悟，蕩垢除污，保护环境，智灯慧炬照胸间。于是，渔政人员往西江投放鱼苗、毛蟹、中华鲟；善心的人们凑钱买来鱼龟，在农历初一十五往西江放生；从2010年开始，将每年4月1日至6月1日定为西江休渔期……朵朵浪花要重新托起一个个记忆深处的美丽故事，波纹在阳光下撰写人与自然相谐的五线谱，江面跳跃着祈盼我们的母亲河重新焕发青春的音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