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忘不了的初恋
张建文
灰蒙蒙的天，煞是寂寞，还要下着一些忧伤的雨，一大清早就缠缠绵绵地下个不停，无边的旷野，全笼罩在烦恼织成的烟雾里，烟雾里弥漫着一种莫名的愁。
烟雨蒙，杨柳桥，如丝细雨洒于石板路，洗得它水青水青的。也许，这秋雨霏霏的时节是最适合静默地想念和体会世事的流变。我会常常走出家门，步入石板路，立于杨柳桥，抑或沿着杨柳河堤踽踽慢行。因为，我总想让自己的目光，涉过一条条记忆的小河，翻过一座座坎坷的山峦，在心的彼岸，看到那远逝的风景……
三年后，我从湘西归来，怀揣着好多好多别后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积攒起来的心语，沉甸甸的而又欣喜地扑入家乡秋雨里。然后，莲子就迎我于杨柳桥上，于是，“执手相看泪眼，竟无语凝噎。”然后我们相拥相携，在我们常走的杨柳河堤上慢悠悠地走去，一直走到河的尽头，再飞跑地追赶着往回走，把一路的呢喃燕语和疯狂的逗笑，以及不尽的相思，都化散在这满天满地的柔柔的细雨里。
可是，莲子已经嫁给了别人！仿佛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了！难怪莲子近段再不给我回信了！“青草湖中万里程，黄梅雨里一人行。”这是秋雨，只剩下我一个在秋雨中踽踽独行。盈盈秋风舞，片片叶纷扬，丝丝缕缕的秋雨，恰似我思念和悔恨的泪水在心空里流。呀呀，风流云散，一别如雨。“雨落不上天”，我还能如何？
曾经，在儿女情海里泛波，可谓是“水光潋滟晴方好，山色空蒙雨亦奇”。却如今，“向晚登临处，风烟万里愁。”即便我是一支巨桨，在真情漂泊的年代里，在真爱流失的岁月里，还能够划出一朵清纯而持久的爱情之涟漪，还能够划进一片充满真诚和忠贞的港湾么？
我迷茫，但我并不消沉，我徘徊，但我并未退缩，只是放不下心中的那份思念，只想保留住心底的那份春意和美好的记忆。
寂寞的天，还下着忧伤的雨，云烟缥缈，寂寞无边。可是——
菊花飘香，寒梅怒放，不理风雨不理晴。
依着夜的心扉，让玻璃窗隔开世事和夜的寂寞，读几段诗文，批几张试卷，叫清风透过缝隙，吹落片片心语，滑落些些愁绪。
“耿耿残灯背壁影，萧萧暗雨打窗声。”那些怀想，那些已成过去的故事，总也挥之不去，冥冥幽幽地缠绕着我，让我欢笑，让我流泪，让我牵肠挂肚。
我想，莲子也不会忘记——
在初中毕业的那个学期里，老师同意让我们自己搞一次课外活动。我们跟踪追击到颜家石山，然后打野仗，搞野炊。我这个班长和文娱委员莲子可是出尽了风头。可在返回的途中遭遇了风雨，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。偏偏又是莲子滑倒扭伤了脚脖子，我叫两个女生搀扶她走。可是莲子就是不肯起来，泪花儿在眼眶里可怜巴巴地闪动。大家都走了。我看看两位女生，她们给我一脸的无奈。看看这雨下得可欢呢。我毅然蹲下身来，命令女生将莲子扶上我的背，莲子居然非常配合。我瞥见两个女生都在暗暗发笑。她们走了。我背着莲子，艰难地在雨中蹒跚地前行。莲子却嘻嘻地笑：“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摔倒吗？”我没好气地说是上苍给我的惩罚。“不对。”她说，“上帝不会惩罚好人，但总要给以考验的。”歪门邪道！我想，让我背负这样一座大山，又是考验什么呢？突然，莲子惊叫起来：“放下，快放下我！”原来她发现一只雏燕掉于草丛里在雨中挣扎。我说管不了那么多，我们自己都顾不过来呢。莲子瞪我一眼：“你不救它，我去。那生命也是怪可怜的。”莲子趔趄地扑向草丛，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颤栗的小燕，立刻揣在怀里，向四处张望，寻找着安放小鸟的地方，任雨水在她头上浇注。我心热了，向她走去。她把乞求的目光投向我。我说放我衣袋里带回家吧。她很感激，但仍要我背她。我说刚才你捉鸟时，怎么就不痛呢。她说那还知道痛吗？呀，莲子，别的小生灵处于危难时，你居然忘了自己的伤痛！
我忘不了这醉人的雨和这雨中的精灵！
也自然忘不了我们定期为五保老人挑煤那汗泡雨淋的情景，更忘不了我们敲开赤脚医生的门为老人问医买药的月夜，我们忘不了……
我去湘西的前一年，我和莲子都参加了公社的文艺宣传队。
那天夜里，我们下乡到永兴村演出刚结束，夜空也像我们一样拉下了帷幕，一下就变得黑咕隆咚的，接着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。大家带上道具急匆匆地离去了。老书记却拉住我这个宣传队队长客套了几句，结果被落下来了。我知道大家已经走出了好远，大家都想趁着雨还不大赶回公社去。我急忙握别老书记，一头钻入了夜的雨地里。
雨越下越大了。这中秋时节的夜雨却也凉飕飕的，我脱下罩衣，披在头上，继续前行。我追不上队员们，却迎上了站在夜的雨地里傻傻地等我的莲子。我顾不得说话，就把衣服披到了她的头上。莲子惊异地说：“我的衣服呢？”我说在我的兜里。她说你也真傻，脱下身上的却把我的衣服藏着。我说你的衣服淋湿了，过后穿什么呢，何况兜里有让我热血奔涌的信件呢？我怎么舍得给淋湿呢？莲子每每换上演出服装后，就把脱下的衣服塞给我。起初我不明白她为何要把女孩子的衣服让我拿着。莲子衣上的让我醉得心襟摇动的少女体息，引着我发现了莲子藏在衣兜里给我的信，啊，原来是这样！以后几乎每次演出时，我都能得到这天地间最甜美最丰腴的恩赐。于是，我把给莲子的信换了进去。于是，莲子的衣服幸福地成为了我们爱的使者，友谊的见证。
莲子披着我的衣服，她叫我披上她的衣服。我不肯，即便雨水把我浇成了病，我也要保护好莲子的衣服，让她过后能穿上干的衣服的。莲子诡秘一笑：“我就知道你的鬼主意。”她就把头上的衣服搭过来一半，用一只手扯着衣服的左边，我用一只手拉着衣服的右边，我的左手搭在莲子的肩上，莲子的右手揽着我的腰，我们幸福地在夜雨中缓缓行走。几里路，我们走了很久很久，仿佛那是永远也走不完的路。雨其实早停了，而我们都不愿放手。美丽多情的莲子絮絮地说笑着，让快乐的音符一路跳跃着，一路奔放着，就像她丰隆的胸脯迷人地不断颤动着。我醉了，醉得一塌糊涂，就像这秋的夜雨一片迷糊。我抱住了莲子，火烫火辣地去烧她的红唇。她并不惊讶。她迎逢着，推波助澜。我们在汹涌的洪流中颠簸和疯狂。我深情地轻唤着：“莲子……莲子……”莲子呻吟着：“呵……以后……以后，我们不要分开……”
以后？以后为了我那一点点的追求，我去湘西修铁路了。
那天，烟雨疏疏，晓风残夜，杨柳岸边，石板路上，我说一句“珍重”，她道一声“平安”；我说我会想你的，她说她一定等我回来。“寒雨连江夜入吴，平明送客楚山孤。”莲子含泪挥手依依送别，我亦一步三回头难舍难分。
可是，莲子不等我回来，就嫁人了！“可怜雨歇东风定，万树千条各自垂。”不知莲子是何想法。别人的家境？地位？还是人品？我不得而知，也不想再知道。
细雨如织，往事如烟，雨迹云踪，只留下“一汀烟雨杏花寒”。一朵花会为一滴雨露鲜艳妩媚，一株草会因一缕春风摇曳多姿，一片蓝天会因一团白云灿烂辉煌，我有一颗心怎能不为曾经给予我美给予我爱的莲子而跳动而燃烧呢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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